赴俄中国车企，遭遇“二级制裁”危机

在这个时代请务必放下一切幻想，随时做好斗争的准备。

自从俄乌冲突于2022年2月底突然爆发，一个面积超过1700万平方公里，总人口接近1.5亿规模的超级市场，突然间向中国企业敞开了大门。

图|虽然可口可乐公司严格执行了美国政府的禁令，但可口可乐在俄国超市仅仅断货个把礼拜——然后统统换上了中粮集团（拥有独家）的产品

由于俄罗斯在战争爆发后第一时间遭到欧洲与美国的一致制裁，并且被全球银行间金融电信协会（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缩写SWIFT）的“拉黑”，无法通过传统渠道使用美元进行银行间结算交易。故中国，就成为了俄国唯一的工业强国等级的，贸易伙伴了。

但无论以何种角度来看，这个工业强国都有些“强过头”了——以至于伴随着欧美企业乃至于商品的撤离，俄国市面上的各种商品和物资非但没有减少，性价比还比以往提升。于是在天时地利乃至任何之下，仅仅两年多时间国内企业几乎踩着欧美企业撤退的步伐，在俄国市场占据了全领域全方位全产业的，统治地位。

在此之中，中国车企无疑是获益最大的群体——

奇瑞的艾瑞泽8，成为了宝马3系甚至5系的平替；坦克取代了路虎；星途与捷途取丰田那票城市SUV而代之。

图|俄国的“国产宝马”又宝马加里宁格勒工厂生产，目前已经关闭，装配厂交由一家中国企业以CDK方式生产针对俄国市场开发的汽车产品

特别需要提一句的是燃油版的坦克500，甚至被俄罗斯内务部大量采购充作公务车使用。对于中国车企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几十万规模的市场，而且这个市场随着俄国经济的恢复，成长为百万级市场。

而国产车全面进军俄国市场，也继十年前国内消费电子产品杀入俄国以后，再次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其不但从根本上扭转了俄国人民对中国制品的看法，也为其他中国产品进一步拓张在俄市场份额，清扫了障碍。

图|俄罗斯内务部采购用于公务的坦克500

胜利源于对手的傲慢和愚蠢，以至于如此轻而易举。但过于轻松到手的成果，难免会让人飘飘然。以至于最近一年多时间内，各种诸如“对俄制裁‘东大’不跟，等于没有制裁”“东北复兴靠‘小泽’”之类的调侃和段子，充斥着中国互联网社区，成为国内网民调侃美国的新哏。

但广大中国人民，毕竟在和平和繁荣的环境里生活得太久，对这个世界上心怀恶意的存在缺乏足够深入的了解。从2024年初开始，麻烦来了。

麻烦来自于所谓“二级制裁”

最近半年多时间，某车企的对俄出口遇到了点麻烦。

在这里，笔者不能具体说明企业的信息，但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上面“遇到了点麻烦”只是口语的书面化，实际这种麻烦其实并不能算作小。因为，这是关系到企业正常运作的回款问题，某种程度上事关生死了。

但千万不要误会，这一次国内企业收不到俄罗斯的货款，并不是俄国那边的合作伙伴赖账甚至仿效印度搞什么“杀猪盘”之类的。这种回款困境完全是人为的，源于一个众所周知的第三方的阻挠，导致自到2024年1月起，负责为国内企业对俄展开贸易进行结汇服务的四大中资银行，停止了对俄金融和跨境支付交易。

想要理解“收不了款”的原因，需要从美国对俄国发起的制裁说起。

自这一轮俄乌冲突起，除了SWIFT“拉黑”操作外，美国商务部还大幅度加码了从2014年起对俄国实施的各种“制裁”，直接管制其控制下的主体不得与俄国相关企业或者主体进行贸易以及金融往来。

图|美国商务部大楼，OFAC是商务部下属用于执行对外“制裁”的部门

“制裁”是根据一个名为“目标国家拥有或控制、或为其或代表其行事的个人和公司的特别指定国民与被隔离人士清单”（Specially Designated Nationals And Blocked Persons List，缩写SDN）的清单来进行的。该清单由美国财政部下属的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fice ofForeign Assets Control，缩写OFAC）负责制定。

一旦被纳入到其中，则除非OFAC特别授权，否则任何“美国主体”——包括美国公民、永久居民外国人、根据美国法律或美国境内任何司法管辖区（包括外国分支机构）组建的实体，或在美国的任何人，不得与其进行任何交易、提供任何服务。

此外SDN还存在一个“50%规则”，即被纳入的实体直接或间接持有50%以上权益的实体，无论该等实体是否在SDN清单中单独列出其名称，均视为被视为列入。

所以，任何的“美国主体”不得与SDN上的企业，以及所有满足“50%规则”的实体进行交易或者提供服务

图|2020年初，一度字母“Z”在欧美都成为了忌讳

上述，就是所谓的“一级制裁”。而这次引出事端的“二级制裁”，则是OFAC获得了上级授权，在上述措施基础上对SDN的概念进行拓展，可以对已经纳入SDN的企业、实体以及个人进行加码，任何胆敢对这些遭到“二级制裁”进行交易或者提供服务的实体，将同等为“美国主体”来对待。即便其不受美国管辖，美国原则上也无法实际管辖。

如果上述解释仍旧太过于复杂，那么这里用小学生之间的社会关系打个比方——

你是某校某班的一霸，决定策动所有人孤立看不顺眼的同班同学小P，而小P有朋友小D和小E，仍然时常找小P玩。当你发现无法彻底孤立小P后，进一步耍横要求其他人也同时孤立小D和小E，除非他们不再理睬小P。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强行要求所有人站队，“继续和我的敌人做生意提供服务，那就是我的敌人”的意思。而受限于汉语翻译的信达雅原则，看着非常高大上的所谓美国的“制裁”，本质上也不过是儿童耍横那种朴实和无华。

“斗而不破”导致的现状

早在前年初，俄国全部金融机构被SWIFT“拉黑”那会，国人曾为国内已经提前建立了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缩写CIPS）而庆幸，并且一度认为有了CIPS便可以完全无视美国的“制裁”了。

图|不要误解，在现阶段，这是我国在非常时期托底的神器，而非什么决胜武器

但就现实而言，这种想法未免有点不接地气了。毕竟现实世界并不是斗兽棋，存在比你大就能吃掉你，或者没你大就一定得被吃掉这种事情。

截至2024年4月，俄国方面的银行系统并没有直接加入到CIPS之内者。而活跃在俄罗斯境内的CIPS直参行，仅有中国工商银行俄罗斯人民币清算行、俄罗斯中国银行、中国建设银行（俄罗斯）有限责任公司以及中国农业银行（莫斯科）有限公司，这几家中资银行在俄境内开设的分支机构。所以国内企业的货款哪怕由俄国银行发出，实际也是通过与这些CIPS直参行来完成的。

由于担心受到二级制裁的风险，上面提到的四家中资银行驻俄机构，已经加强了对涉俄汇款的接收审核，甚至停止接受来自俄罗斯金融机构的付款。而众多国内外贸企业无法正常收款，特别是在使用美元等货币进行交易时的收付款困难，便是其最直接的后果。此外，许多第三方跨境收款平台也在上半年收紧了对俄罗斯业务的监管。而所有这些情况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目前包括国内车企在内的，中国企业在发展对俄业务时所面临的难题。

图|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中俄贸易不会停止，也没有人可以迫使两国经贸合作继续开展

而在经济全球化、美元依旧是全球最主要货币储备，大宗结算货币这一前提下，被美国“制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全球给制裁了，而美国头上那个无形的“世界警察”头衔也绝不是一个虚名。

当然，即使美国也无法承受美元与工业能力占全球三分之一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直接剥离产生的代价，因为那同时也意味着美元霸权的瓦解。但这种大层面的“不破”却不妨碍细节上用“斗”作为手段。

我们知道美国承受不了与中国经济进行整体切割的代价，所以近年来先是搞了可以危急时托底的CIPS，又以人民币大宗挖美元墙角，更是借着美元加息与一众国家搞货币互换时“截胡”了相当一部分价值。但反过来，美国也清楚目前的中国，不会因为一两家企业遭到极端压制，而选择与其立即彻底翻脸。其先是强迫中兴下跪求饶，后又对华为使出极限打压措施，也正是基于上述判断。

图|美国可以肆无忌惮实施各种“长臂”措施的关键，是以美元霸权卫为核心的美国霸权。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与石油等大宗的挂钩又为美元霸权续了超过半个世纪的命

所以现实就是，找个理由、寻个由头，对某家不听话的中国银行上个SDN，乃至于来个SWIFT“拉黑”这一套操作所需要的成本，对美方来说近似于零，而代价传递到美国这一边也是非常轻微的。

所以在目前这种，数以千计的俄罗斯企业、银行、交通物流企业被普遍制裁的前提下，境内企业实际做不到自主审核完全规避到制裁名单的，自然货款无法到账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从不久前举行的G7峰会公报来看，美国方面已经注意到了俄罗斯外贸银行（TVB）这家，专门用于中俄贸易结算业务的机构。而中俄边境地区，专门用于两国边贸结算业务的小银行也没有逃脱其法眼。

所以在6月12日的新一轮“制裁”中，OFAC又进一步扩大了对俄“二级制裁”的范围，涉及俄、中国等国超过三百家企业、银行和数十名个人。其中包括TVB总行，以及其设在上海的分行，“有幸”上了制裁名单。美方宣称，将对俄罗斯的金融基础实施制裁，旨在限制进出俄罗斯的资金数量。同时还试图限制俄罗斯使用包括芯片和软件在内的各种技术产品以及服务。

图|TVB是目前俄罗斯企业对华结算和付款最常见的渠道

但这其实也明白无误，在“斗而不破”前提下，处置这类问题的办法——只要这家银行没有国际业务，不存在需要美元头寸的时候，也就不怕什么上SDN，甚至是SWIFT“拉黑”了。

当然了，这类机构目前虽然也有一些，但因为其体量都偏小，所以普遍存在各种问题。首先是服务上的，开户慢什么的是普遍现象，员工能力较差，各项业务不熟练也是常态。此外，既然是目前最稀缺的生意，而且手续费也普遍偏高，甚至可能上不封顶，给出的卢布价格也不那么友好。

当然其中的关键还是，目前迫切需要由中俄两国政府主导，建立一个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平台或者方案，从源头信息到整个体系，切断所有可能被插手的渠道，以及可能遭到遏制的节点。

不知道阅读到这里的各位有没有意识到一点，本文自始至终，没有提到除了公开可随意查询信息中的任何一个企业名称，也没有任何具体的金额数据，更没有措施方法的描述？四家中国银行驻俄机构，是查询CIPS网站就可以看到的，至于被拉名单的TVB，其实也是OFAC方面公布的信息。

图|据估算，受到“二级制裁”影响，2024年中俄贸易总额将达到2500~2700亿美元规模，低于去年乐观估计的3000亿美元，但仍旧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而现在，乃至未来的关键在于，合适将计算单位的“美元”给去掉？

而自从半年前关注这个问题之后，其实已经从很多信源那边，收集到了大量的数据和信息。然而这些曾经出现在本文上一版中的内容，现在已经全部删除了——不能向对手透露任何一丝一毫的有用信息，在当前这个不太平的大环境下，所有可能涉及敏感信息的人都应该谨记。这也使得本文，最终变成了一份“情况说明”般的存在。

实际上，类似车企这样的大型超大型企业，自有其一整套适应与应对的措施。现阶段最主要被恶心到的，还是一大堆国内中小企业。但对俄贸易是不能断的，因为这也是当前环境下少数几个，我们的企业可以基本畅行无阻的海外市场。

对于中国企业乃至整个国家来说，我们早已经度过了那个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顾发展安心赚钱的时代了。在2024年乃至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存在一家可以安心赚钱的中国企业，而且未来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是需要巨大的努力甚至是代价的。

这里只希望，官方撑起的那把伞，快点展开吧——就用这句朴实无华至极的话，为本文收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