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加班赶人下班？反内卷落地不到汽车圈

从“996”到准点下班，中国职场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从去年底中央提出要集中整治“内卷式竞争”，到今年两会期间，“反内卷”名词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再到多家大厂执行反加班、国家发改委表示“不得违法延长工作时间”等相关话题频频登上热搜，反内卷的舆论备受讨论和关注。

一方面是从上而下的反内卷行动，得到广大网友和一线员工的积极拥戴和期待，另一方面则是各行各业加班现状，特别是如互联网大厂、汽车等制造行业强大竞争带来的压力，要活下来就迫不得已地加入内卷。

看似一个简单的不加班和反内卷，无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不加班工作进度无法完成，项目无法正常交付怎么？不加班，很多制造业工人收入如何得到更多保障？不内卷，在面临竞争过剩之后，企业只能眼睁睁看着淘汰而不挣扎吗？

放在汽车行业，何尝又不是这样？中国汽车通过二三十年的时间，换道超车赶超了国际上汽车行业百年的历史进程，中国的汽车产业链不断壮大和丰富，价格、技术、供给和体验很多时候远超国际一流水平，这些无不是中国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是中国庞大的市场培育出来的。

中国汽车消费市场，有如此多的玩家你追我赶，但凡一个想要在汽车历史进程中留下来的汽车公司，不内卷，怎么可能？一些企业不仅没有取消加班，反而还在拉加班排名，加班时间靠后的还会被谈话。

这背后充斥着诸多看上去短期内难以调和的矛盾，国际与国家，企业与个人，实际与人性，文化与理念，不一而足。

01反内卷，生逢其时

一场反内卷行动，“牛马”们兴奋地加入了这场讨论。

半个月前，大疆掀起了互联网大厂的首个反内卷行动，强制员工晚上9点前下班，主管和HR分三轮巡查驱离。一些员工上班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因为加班被赶出公司的经历，这一信息发在社交媒体上，网友们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另外大疆还推行弹性上班制度，鼓励高效工作并取消形式主义加班，以反对加班文化去积极响应内卷式竞争。

大疆之后，家电大厂美的也执行强制下班政策，规定晚上6点20分强制下班。同时美的还发布了简化工作方式要求的“六条禁令”，包括“禁止使用 PPT 进行内部沟通、严禁下班时间开会、形式主义加班、减少微信群交流、杜绝代写材料及手工报表”等。

再往前是名创优品，其创始人在公司内部发布了新春开工寄语，向员工提出六大要求，其中包括坚持会议“333”原则，即内外部会议以30分钟为宜，最长不超过1小时；汇报资料不超过3页；重大事项若经3次讨论无果则及时叫停。

当然还有联想也跑出来说“反对996”，杭州有企业试点4.5天工作制。而一向以内卷为特点的新势力小鹏，也宣布了反内卷行动，表示要“告别华丽PPT，拥抱线上协同”。随着更多企业加入反内卷式行动，这项轰轰烈烈自上而下的行动还将继续深化。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反加班文化和反内卷式竞争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行业内外对此展开了充分的讨论。

首先这背后与社会发展的步伐和阶段息息相关，中国在从大国迈向强国的道路上，发展新质生产力，产业转型升级，要从资本利益向社会利益迈进，更加关注ESG，关注人。

中国正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已经从高增长转向微增长趋势，各行各业基本上已经从规模扩展迈向技术升级的时代，企业的发展更多时候是通过管理优化而不是人力消耗，无序的内卷只会让产业发展更糟糕。

其二则是新生代员工的出现，更加追求生活与工作的平衡。

如果说70后和80后奉行的是通过奋斗改变命运，那么95后甚至00后一批员工，其实在父辈建设国家和家庭的成果中，更加重视自身的获得感和价值感，包括他们对自身权益方面更加重视，对工作的态度不再是给钱就干，生气吞声，疲于奔命，不然就没有“00后整顿职场了”这一说法了。

其三则是加班和内卷的文化，其实对社会和谐、消费的促进都有负面影响，有钱的没闲，有闲的没钱，照这个趋势下去问题就更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国家在《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中，专门就“保障休息休假权益”提出了相关举措。休息时间保障了，人们时间就解放出来了，走出公司，走向户外，感受生活，扩大消费。

另外反内卷反加班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就业，原本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现在不允许加班，要完成工作进度，就不得不增加人力，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现在较为严峻的就业形势压力。

当然，反对加班的直接驱动因素，也与全球化竞争带来的合规要求有关。

去年底欧盟的《禁止强迫劳动产品条例》等法规出炉。根据欧盟的规定，任何形式的超时加班，即每日工作时间超过8小时、每周工作时间超过40小时，都将被视为强迫劳动，无论员工是否自愿加班。这一规定意味着，中国制造业出口到欧盟的商品，如果生产过程中涉及到超时工作，将无法进入欧洲市场。

对于大疆、海尔、美的等出口大户来说，调整工作制度以符合欧盟法规要求，是确保产品能够顺利进入欧盟市场的必要举措，以此避免贸易风险。毫无疑问，这项政策将彻底改写了中国出口企业的生存法则，不仅冲击着传统生产模式，更在珠三角、长三角的工厂里掀起了一场静默的产业革命。

02汽车卷向极致，无法终结

中国汽车行业，应该是各行各业中卷得比较极致的行业了。

不久前，美国咨询公司艾睿铂就发布了一个关于加班时间的报告，对汽车行业员工每月的平均加班时间进行了比较。结果显示，比亚迪月均加班时间为20～40小时，吉利汽车为40～70小时。蔚来汽车等新兴纯电动汽车企业则达到70～100小时，“卷王式”的工作文化正在渗透。与此相反，德国大众和丰田的中国法人则仅为0～20小时。

而且不少中国汽车制造商的工程师每天工作14个小时左右，一些公司周六上班是理所当然的，周日上班的情况也很多。一些在软件领域的工程师表示，自己公司每天工作到晚上11点是很正常的，有品质测试的时候则是早晚两班倒。 

按照中国汽车未来发展的方向，一定是需要进军海外，进入欧洲等国际市场的，按理说也需要遵守欧盟的法案。但其实在反内卷、反加班的各大报道的评论区，可以看到很多圈内人对汽车的反内卷并不抱希望。

在这个弱肉强食，竞相争夺市场份额，渴求活下来的时刻，中国汽车还远没到不内卷的时候。

说不要打价格战，很多企业旗帜鲜明地反对价格下调，但实际操作的时候，降价一个比一个积极。合资企业口口声声反对价格乱象，但为了生存，也不得不纷纷宣布推出“一口价”模式，将原本B级车的产品卖到A级车的市场，继续将价格战推向水深火热的境地。

国内的市场很大，玩家很多，品牌很多，产能基本上也是过剩的，更多竞争对手PK中必然会加速进入内卷，直到淘汰相当一批车企和品牌，至少从目前来看，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另一方面，内卷的中国市场，还改变了汽车产品竞争的规则，产品迭代的逻辑变了。

以往的国际化通用汽车产品的迭代逻辑是三年一小改，五年一大改，七年一换代。但是在内卷的中国市场，特别是在软件定义汽车之后，更多新功能、体验、芯片和科技化智能化技术，以及配置迭代非常迅速，这就要求企业的产品迭代，也需要按照电子产品的迭代逻辑进行进化。

对于身处中国市场的企业而言，如果不加快开发速度，不迅速推出搭载新功能的车型，就很难生存下去。数据显示，比亚迪等新兴企业全面升级车型的频率平均为1.6年，远远超过日本和德国企业的5.4年，残酷的研发竞争，导致了一线的“卷王”文化。 

更值得一提的是，汽车行业是经济的支柱行业，更是很多地方经济、就业、政绩的座上宾，很多地方不愿意车企倒闭，很多车企死而不僵的背后，其实都是基于地方经济和就业的考虑，地方好不容易拉下来的投资，遇到困难的第一步并不是关停并转，而是全力挽救，负债挽救，拖也要拖下去。

再有就是要看内卷的人愿不愿意卷，看加班的人愿不愿意加，要说市场和销售层面不愿意卷可以理解，但要说是制造一线或者技术岗位的呢？可能还要听一下他们的意见和想法。

“设备坏了，到点下班可以吗？客户审核，要求做实验找原因，而且3天之内就得交报告，跟客户说我不加班？不在办公室加，回家也得加。”

“而很多一线操作工人，基本上都是拿计件工资，原来上12个小时可以拿8000元，现在说只上8个小时，工资降到6000元，车贷房贷压力下，你敢不加班？”

“财富分配体系不变革，工资没跟上，喊口号式的反内卷，白搞！”

如今，中国职场正从“堆时间”转向“拼创新”。正如很多企业家在谈及内卷时，并非就全面反对内卷，他们反对的是低质低价的内卷，反对的是无效的内卷，反而提倡要卷技术、卷创新、卷质量，而这些卷的背后，必然也会带来加班的卷，文化层面的卷。

而中国人千古以来的勤劳奋斗文化，不服输的赶超文化，以及通过拼搏带来的实际可见的成果与进步，这种创变逻辑岂能说变就变？欧盟与中国的博弈，更大概率是通过一些制度，限制中国进一步发展罢了。

归根结底，要真正杜绝卷文化，将是一次体系的重塑。这背后将是供应链合规成本的一次重构，是从人力革命迈向效率革命的制造范式迁移，更是劳工权益与新型生产关系间的一次再造，也是全球价值链权力从欧美国家向中国的一次转移，更是战略价值标准话语权的争夺。

否则变革的背后，很容易就沦为：不让加班？那我们取消加班费好了，如果再出现在岗位上，都是那群“牛马”自愿的。